第七十一章
  学生放假，老师也跟着放假，叶书文在这几天到处访友，难得有清闲的时候，游明杰抓了他几次都没找到人，直到抱怨见他比见国家领导还忙后，才成功请到叶书文再吃晚饭。
  叶书文一脸得意的说：“没办法，人缘好就是这样。”
  游明杰赏了他两个卫生眼。
  今天不是只有两个人吃饭，游明杰还把自己的未婚妻带了过来，漂亮不至于，但也是很有气质的一个女人，看着游明杰的目光里都是浓浓的爱意，两人说话对视都能刺激出叶书文的一身鸡皮疙瘩，可见正是情到浓时。
  不过叶书文也习惯当电灯泡了，在姚烨和刘阳的长期刺激下，他已经完全忽视了自身的亮度，从容以对。
  吃到一半，游明杰的未婚妻有事离开，就剩下两个臭男人，也没什么话说，结账走人。
  等着结账的时候，叶书文去了一趟卫生间，路过一处包间，里面闹哄哄的要掀了天。他蹙眉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了快站到椅子上面的游乐。
  游乐是游明杰的侄儿，也是个天才型的运动员，尤其是这次在美国的泛太平洋游泳大赛上，他100米自由泳游出了不到47秒的速度，震惊了全世界。
  叶书文对这孩子印象深刻。
  眼看着游乐喝高了，尤其这孩子还没成年，叶书文也顾不上去厕所了，急急忙忙的跑去前台找游明杰，结果就看见游明杰拎着一个已经醉倒的小伙子，一脸寒霜的迎面走来。
  游明杰去了包厢，里面的气氛一窒，不过游明杰也知道他们这是庆功宴，没有说重话，只是抓走了唯一未成年人游乐而已。
  喝醉了的小伙子死活要跟着他们一起走，游明杰点了头，对叶书文介绍：“这就是文浩，最大的那个。”
  叶书文歪头去看这个喝得醉眼惺忪的家伙，心里琢磨着哪里像魏汶了？至少魏汶喝得再醉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东倒西歪的像是抽了骨头，而且哪怕醉的人都不认识了，他的笑容也是温润温暖的，而不是这种傻乎乎的白痴一样的笑。
  将两个小的放在后座，叶书文坐在副驾上，游明杰开着车，两个漫不经心的聊着天，完全不管身后的两个人，甚至厌恶车里的酒精味，将前后的窗户开到了最大，刮得那洗剪吹的发型凌乱而嚣张。
  汽车拐上了一架高架桥，过了最高处，正缓缓的往下滑，就听身后有人说道：“乐乐，我说过你皮肤真白没？这小样儿看着就是0……其实吧……我一直在想，你和袁铮谁压谁呢？半年前，我觉得你肯定得在下面……唔……唔唔唔……”
  “哥，你喝醉了，瞎说什么呢？”
  “你不说教练都知道了吗？你怕什么怕啊？你不是出柜了吗？？我说说不行啊？我又不是要你跟我一起，我就是问问！我要是有这个叔叔就好了，我也出柜！出柜！今天开心！出柜……”
  叶书文瞄了游明杰一眼，又瞄了一眼，果然看见他的脸色从惨白变成涨红最后定格在铁青上。
  捏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都鼓了出来。
  “这个……”叶书文醒了下嗓子，想让游明杰冷静下来，自己的生命还掌握在他手里呢，他还没有活够呢。
  下一秒。
  游明杰猛打方向盘，贴到路边，一脚刹车，然后开了门就冲下了车，对着一颗树就几脚狂踹，一副快疯魔了的模样。
  树木不堪重负，狂抖身体，树叶哗啦啦的落下，落了游明杰满头满身。
  叶书文下车前看了游乐和文浩一眼，这才跑去抱住了游明杰。
  这可怜见的哦。
  说起来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当然，放在游明杰身上就一点就不有趣了。总之他侄儿是个弯的，对，就是这个游乐。自由泳100米拿了世界冠军的这个小家伙。一个中俄混血，一个天生弯的gay。
  哈哈哈，说起来国家队是被诅咒了吗？为什么三任的自由泳天才都是gay啊！！！
  啊，不不不！这没有什么，关键是这些gay都在内部消化啊！姚烨把刘阳拿下了，魏汶追着自己跑了六年，游乐前段时间对游明杰出柜，说他和袁铮在一起了。这是近水楼台吗？难道不应该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吗？还是说果然最优质的“1”都在游泳队里呢？叶书文想了想自己的八块腹肌，洋洋得意！
  然后，今天又被动出柜了一个gay。
  酒后失德，酒后误事。
  游明杰彻底疯了！
  哈哈哈哈！
  叶书文下车看笑话，不对，去安慰游明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妈的！”游明杰骂了一句，叉腰挠头，恶狠狠的瞪了车里脸色惨白的人一眼。
  “没那么严重。”叶书文安慰，“都是挺大的人了，明白什么更重要，你想，怎么看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对他们的成绩和生活都没什么影响不是？你要是过分介意了，对他们反而不好，所以就当喝醉了酒，失态了吧。”
  “不是……这……”游明杰咬牙，挤眉弄眼地想了半天，最后干脆一屁股蹲在了马路牙子上，“老子队里一共就五个人，三个是那条路上的，其中还有一个是我游家的人，这什么概率啊？老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叶书文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好不容易强忍着笑意，一副深沉的模样看向天空的星星，叹息一声：“那你能怎么办？都开除了吗？”
  “……”游明杰不说话。怎么可能？这些孩子哪一个不是从小小个儿的就在练游泳？就在水池子里边哭边扑腾？哪一个不是练了十来年？没有童年，没有少年，人家孩子玩泥巴玩过家家的时候他们抽到空就要跳水里？哪一个流下的汗水不是论斤来称？如果只是因为性向问题就要开除，他游明杰第一个跳起来反对！
  随着游明杰的沉默，叶书文看笑话的心思也淡了下来，暮然间生出了几分感慨。
  刘阳和姚烨。
  上一世的自己和魏汶。
  如果也能够碰见如今这样开放的社会多好。有着这样宽容的师长，多好。
  叶书文径自苦笑了一会，这才悠悠地说：“年轻那会儿，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我就因为身边的人而接触到了很多特殊的东西，那个过程其实也很艰难，但是一旦过去了，如今再回想，我其实很庆幸自己能够为在乎的人放宽自己的底线……看着他们的幸福，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快乐。”
  “……”游明杰蹙眉，没太听懂。
  叶书文揽上他的肩膀，勾着嘴角，恶意般地笑道：“我呢……明白自己是直的，可是吧，说不定也有潜在弯的属性哦？要不咱俩凑一对试试？”
  游明杰龇牙，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哈哈！”叶书文爽朗地笑了，扭头看了眼身后车里的人，“我真的很期待明天的训练。”
  第二天恢复训练，叶书文早早的起床，一头鸡血的去了训练中心。
  他到的时间早，又不需要换泳裤，游泳馆里就他一个人，新的场馆，新的泳池，碧波池水荡漾，让他很有一种脱光了下去游上一圈的冲动。
  读书四年，虽然心思基本都放在学习上，但因为是体育大学的原因，他也需要保证一定量的训练，所以体能一直保持的很好，直到现在都有八块腹肌，体重一直在巅峰期的上下三斤浮动，尤其他面相显得年轻，有时候在外面游泳，还有人询问他是不是现役的专业运动员。
  很快游明杰也过来了，在门口处换了双夹板拖鞋，圾垃着走到了他的身边。一句话没说，叶书文先递了个厚厚的本子给他。游明杰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然后就成了蚊香眼。
  叶书文在美国学习的是更加现代化、科学化的美式游泳教练方案，在游泳运动员科学的进食和训练这方面，有着非常详细的内容，极为专业化且复杂化的专业名词，尤其大多数还是英文，也难怪普遍文盲的教练员一头雾水。
  叶书文在旁边解释道：“一个运动员的身高和与其最匹配的重量，合适的重量又该拥有多大的力量，这些力量每天在他的训练里会消耗多少能量，最后又该补充多少的卡路里，这些都有一个科学的数据为标准。在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时间，我会仔细记录他们的各项数据，然后做出调整，为他们制定更为细致的营养训练计划，你必须配合我。”
  游明杰蚊香眼：“这搞得也太专业了。”
  “我又不是过来玩玩的。”叶书文笑了，“为了12年的奥运会，咱们都得拼了啊。”
  游明杰赞同的点头，拍了拍叶书文的肩膀。
  队员们换好泳衣出来，游明杰介绍了叶书文，叶书文的视线依次在四名队员脸上划过，然后在游乐和文浩的脸上略微停留。
  文浩和游乐的脸瞬间都红了。
  叶书文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目光。
  两个小gay，才多大岁数，毛都没长齐呢，出什么柜，还是给爷认真的游泳吧！
  果不其然，这别有深意的一眼，让游乐和文浩都心里惴惴，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总之，感觉上挺听话。
  有了忙碌的事情，生活就变得充实了起来，时间也变得快了。原先百无聊赖，基本一两天就发一条微博，接着就变成三四天，最后干脆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原本靠着这些微博当精神粮食的魏汶不干了，本来放任自己的心上人去干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已经让人很难忍耐了，现在连消息都得不到，怎么能行！？
  魏汶一边盘算着手里的工作剩余量，一边考虑着什么时候回国去抓人。
  无奈，新公司事情特别的多，又是下半年，算下来自己的长假竟然要在半年后，这还是不给自己接新工作的情况下。
  看来，公司要招人了。
  魏汶其实一直不太愿意招人，美国会计师的工资不低，他这家事务所的客源又有限，很多时候他都情愿自己辛苦一点把钱赚进自己的口袋里，也不愿意分给别人。
  他的助理卡洛琳是一位临近四十岁的女性，拥有很出色的工作能力，但是她永远将家庭放在第一位，这也是她来到这家会计师的唯一要求。面对老板经常加班到半夜的行为，卡洛琳就曾经开玩笑的问他：“您真是天生的会计师，太吝啬了，您对金钱的渴望几乎让所有的女性对你避退三舍。”
  魏汶其实那一瞬间有些恍惚，原本的他对金钱其实没什么概念，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渐渐执着了起来。或许是因为炒股给了他充分的信心，又或许是他天生闲不下来就是爱忙碌，又或许，是因为那个梦。
  一个让人绝望的美梦。
  缺少了经济能力的人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爱情，奶奶被强势的金钱打压的提前退休，最后郁郁寡欢的早早离世。这些经历就像是一个烙印一般落在他的心上，直至融入骨髓，才会最后毅然的离开运动圈子，为自己的未来谋求一条生路。
  不过。
  赚钱的前提都是因为一个人。
  如果因此而让那个人远离自己，他情愿放弃一切。
  魏汶在skype里翻出了叶书文的头像，看着发过去三天的消息都没有回复后，他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定。
  当机立断，魏汶将卡洛琳叫进了办公室，让她安排招人的事情。
  卡洛琳很惊讶，但是更开心。老板忙，她作为老板助理也不会很轻松，一个占据了太多时间的工作已经违背了她的初衷，老是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们最近开始抱怨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老板很不错，她或许在一周前已经提出辞职了。
  卡洛琳离开办公室后，便将这个工作放在了第一位。她不打算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毕竟她在这行已经干了很多年，而且人缘很不错，打电话的效率更高，而且安全。
  卡洛琳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打电话，最后敲定了三个人，那三个人下午就来面试了。
  三个女性。两个女性的年纪都在三十多岁，只有一个比卡洛琳还要大上两岁，一位有着丰富工作经验的家庭主妇，她也希望来这里做个兼职。
  魏汶不需要兼职的会计师，所以将目光放在了另外两个女性身上，然后他的眉心蹙了蹙。
  两位应聘者眼底都是惊喜的目光，非常的露骨。
  魏汶的个头即便是在美国都很高，宽肩窄臀，穿着简单的西裤衬衣却像是穿着量身定做的奢侈品牌，东方人的五官或许没有西方人那么深邃，但是也因此模糊了凌厉的气质，给人一种格外温柔的感觉。更何况他是这家会计师事务所的老板，各方面的条件足以吸引很多的单身女性。
  魏汶草草的问过几句后，将卡洛琳叫到了办公室的外面，希望她再换一批应聘者。
  “为什么？”卡洛琳有些生气，这些人可是有着非常出色的工作能力，可是她的老板却只问了几句话就拒绝了。
  魏汶不想招惹卡洛琳，就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卡洛琳咯咯的笑着：“这不是很好吗？她们很棒。”
  魏汶摇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卡洛琳不以为意：“那你就直接说出来，相信我，她们不会纠缠你的。”
  魏汶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头。显然东西方的情感差异他还没有完全的适应，对于西方人看上就追求的超强行动力，像叶书文那种磨磨唧唧了六年还以为自己是直男的家伙，前进的速度简直比蜗牛还慢。
  可惜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就是爱死了那只蜗牛。
  最后，魏汶经过各方面的考虑，还认真的征求过卡洛琳的意见后，选择了一个名叫黛西的会计师。
  晚上魏汶请新员工吃饭，然后又去了酒吧，一共六个人，除了吃过饭就回家看孩子的卡洛琳外，事务所的员工都到齐了。
  黛西很健谈，而且确实对魏汶很有好感，全程都对他做出了追求的暗示，事务所的新员工甚至在起哄让他们今天一起回家。东方人的内敛让魏汶没办法做出当着别人面拒绝的行为，只是拐弯抹角的表达了自己“对你没兴趣”的态度，可惜喝多了的黛西显然没有领会精神。
  叶书文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了。
  叶大爷/叶蜗牛在开心的当着“园丁”的同时，终于想起大洋彼岸嗷嗷待哺的魏汶，也不管现在在美国是晚上十点，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
  电话拨出的那一刻，他也没思考过自己这种心虚焦急的情绪算什么，但是很快就被电话那边吵杂的背景音刺激了。本来求饶卖乖的语气顿时变成了责问。
  “你在外面？”叶书文的心情起伏，眉心不自觉的蹙紧，声音低沉里的询问。
  酒吧里很吵，魏汶没有听清楚，便对同事们比了个手势，往外走去。可惜第二步还没迈出去，一个明显喝醉的同事就大喊了一声：“魏！黛西喝多了，你不能偷偷跑掉，你必须把她送回去，她今天是你的任务。”
  得益于英语的他和她，叶书文轻易分辨出了对方的性别，还有话里并未言明的暧昧，一股酸味直冲头顶，等魏汶的声音终于从话筒那边传过来时，叶书文的语气顿时变得格外森冷：“有事情吗？”
  魏汶听着叶书文的声音，眼底压着笑：“你打电话不是有事情吗？”
  “见你在skype上留言，我问问，没事我就……”醋海生波，叶书文说完就想挂电话。
  魏汶低醇的声音传来：“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
  叶书文挂电话的动作顿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魏汶喝了酒，隐藏的心思在心上人的面前再也压抑不住，他喃喃的说着：“我每天刷微博都看不见你，skype留言也不回复我，我很着急，很想你，可是又不敢给你打电话。你今天给我打电话，真好。”
  “……”叶书文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心脏变得柔软，声音也不自觉的缠绵了几分，“最近有些忙，是我错了，以后会经常上网，还有，别多喝，已经很晚了。”
  “嗯。”魏汶点头，“我想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就去看你，可以吗？”
  “来啊，这还需要问我。”
  “太好了，如果你说不愿意看见我，我还在考虑是不是就不去了。我呢，希望你一直都是开开心心的，做着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看来你这次回国的选择很正确。”
  叶书文的眼眶微微发热：“说什么情圣话呢，我要说我现在想见你，你还飞回来了？”
  “不行呢。不过我会尽快的。”
  “那就是了。”
  “你真的想我吗？”
  “滚蛋吧！我有事，挂了！”
  叶书文挂掉电话，摸了摸胸口的部位，深呼吸了两口气，眼尾的热意才缓缓的散去。
  今天的例行训练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到了点评的时刻。队员们挤在岸边仰着湿漉漉的大脑袋，看着就像是一群落了水的小猴子。游明杰作为教练员，天天都在说也没什么说的，便看向了叶书文。叶书文眨了眨眼睛，集中精神，走到了池边，蹲下。
  观察了这么多天，他确实也有些想法，而且之前还和游明杰商量过，终于到了自己发言的时候。视线依次从文浩、游乐、袁铮……脸上扫过，最后偷偷的深呼吸一口气，张口说道：“文浩，你的问题最严重，下来了我们再详谈。我先说袁铮吧，我发现你有点偏食，尤其喜欢吃鱼，但是猪牛羊却一般吃的很少，这一点很有问题，尤其是牛肉的粗纤维对你的力量提升很关键，实在不爱吃就让食堂按你说的口味做，无论如何要喜欢上吃牛肉。还有，你节奏感有点问题，我发现你每次游到最后都有些混乱，接下来你配合我做一些实验，咱们找到最好的换气次数，提高你的每划有效次数。”
  袁铮神情凝重，点了下头。
  叶书文笑了笑，然后看向了游乐……
  一转眼，一个月的时间飞快流逝，叶书文平静而充实的担任着一个教练员助理，在网上你来我往的和魏汶聊聊天，晚上继续做着那延续了六年的梦。
  从灿烂。
  到黑白。
  无聊的，让人压抑的，暗沉的梦境，终于在某一天突然恢复了色彩。
  梦里的魏汶，找过来了……